徐怀中：“火浴”小记

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来，简直不能想象，大别山人民是怎样度过那些战乱饥荒的岁月，怎样为自己的子弟兵捧出仅有的一点救命粮。  

一徐怀中

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在瑞典学院演讲时说:“解放军艺术学院改变了我的命运!徐怀中是我的恩师!”他所提到的恩师徐怀中，1929年出生于河北邯郸，1945年参加八路军，194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，曾任晋冀鲁豫军区政治部文工团团员、第二野战军政治部文工团美术组组长，著有中篇小说《地上的长虹》、长篇小说《我们播种爱情》、中短篇小说集《没有翅膀的天使》等。其中，短篇小说《西线轶事》获1980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和1983年第一届解放军文艺奖。

解放后，徐怀中发表的《“火浴”小记》，记述了他随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时的一段感人事迹:

1947年冬，我从刘邓大军文工团到新县浒湾乡当武工队员时，因患眼疾，被安置在老乡家。在安置我的老乡家，房东大嫂大碗给我端来米饭，用猪油炒了油菜，还做了糍粑挂面给我吃，这在当时无异于一顿盛宴。可是，我端起碗，吃着很不是滋味，他们夫妇俩总是等我吃过后，才汤汤水水胡乱煮点什么吃。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来，简直不能想象，大别山人民是怎样度过那些战乱饥荒的岁月，怎样为自己的子弟兵捧出仅有的一点救命粮。那段时间，我们部队来了是要粮，国民党军队来了是抢粮，都少不得就地取食。老乡们比喻说这像是耙田，横一道过来，竖一道过去，地面上还能剩下多少可以入口的东西呢?

房东老哥常常在腰间勒一条麻绳，背后掖一把柴刀，装作打柴的样子，外出探听消息。风声一有不对，赶忙把我隐藏在屋后的山洼里。

房东大嫂每天两三次为我清洗眼睛，在冷开水里放一缕棉花，一股细流顺着碗边下来，滴洒在眼睛里，觉得那么清爽舒服。洗完了，用手背擦抹一下我眼角的水，随后把手按在我额头上，试一下体温，她总担心我会发起烧来。那只粗粗拉拉的手，冰凉冰凉的。这使我想起小时候发疟子，母亲也总是这样，把手按在我额上，看烧不烧。

到了第六天，我的眼睛大大见好，外面雪也化得差不多了，正急着想回部队，乡武工队过来接我了。房东夫妇连忙替我收拾了一下，还没等我们说上几句感谢的话，就告别了。队伍停下来，我掏出大嫂塞在我挂包里的糍粑分给大家吃，一看，乡武工队送我来时留给房东照顾我的那四块光洋，也包在毛巾里。